柳遂记“生态链”

　　郝成、李旭东

　　村领导、地产商与其家属合作倒卖土地；副厅级事业单位向其亲属海外账户汇巨款；动用公检法打击举报人、摆平关系人案件……《中国经营报》记者调查采访发现，与太原市公安局原局长柳遂记密切相关的这些严重违纪违法行为，曾大量被反映给在山西省纪委，且多有切实证据支持，但却未受到应有重视，甚至至今未有过问。

　　这位曾经撰文辨析“官与民”关系、反思体制、力主“创新”的官员，在8月23日被带走接受调查，次日免职消息传出，随即有村庄放炮欢庆。

　　“去年省纪委的一位朋友告诉我，举报柳遂记的材料起码有一尺厚，但是没人管，或者说没人敢管。”当地一位退休干部称。而其他举报人则认为，在查出柳遂记同时，更应及时、全面清查其背后的诸多“苍蝇”及纠正其造成的问题。

　　多个消息源告诉记者，柳遂记被查后，被指为其情人的当地女企业家已被调查，而早前一位跳楼自杀的地产商，亦被认为与柳有重大关联。

　　柳氏被查，当地官场的普遍解读为“牵涉”而发――以地域为主要特点的“组团”式腐败，此说尚待有关部门证实。但反观当初这些举报，不仅可见柳氏利益版图，更可窥山西官场生态。

　　“官场地震！人人自危！”太原市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如此形容当前山西官场，而有退休官员解析称，当前情形，实则由过去历年诸多官场积弊延续而来，坊间盛传的官场“地域帮派”在一定程度上是存在的。

　　故旧利益

　　妻子、情人、故旧之交形成的利益圈，染指多个村庄。变魔术般的规划变更、参与倒卖土地

　　“买了近三万元鞭炮，从中午到下午，傍晚警察来了才停。”9月1日，太原市小店区大马村村民称，在8月23日传出柳遂记被带走调查后，当晚即有村民组团前往郊区购买鞭炮，次日上午柳被宣布免职接受调查后，传闻坐实，村里随即开始庆祝。

　　伴随鞭炮释放的，是该村过去积聚已久的怨气。这个位于学府街西段南侧的村子，随着太原向南扩展，目前已成为绝佳位置，现几乎已经高楼林立。“滨河21栋楼都是违建，对面的也是，我们再三举报却依然在施工，而我们的安置楼变成了大马工业区，始终圈着。”村民举报称这些都是原村官刘云建与柳遂记一起造成的。

　　其中反映最强烈的属于由省高院和太原华泰医院有限公司合建的华泰医院。该项目最初占地150亩，但村民发现，实际开建后，医院只占了其中几十亩，其西南侧建成了别墅，另一侧则开始建高楼。而在柳传出被问话的今年4月中旬，一位参与该项目的郭姓地产商从华泰医院跳下自杀。

　　而在小店区的红寺村，村民出示多份协议显示，地产商山西宾利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等多家开发商与村主任郝二柱签订合作开发协议，但实际上这些地多被圈起，开建项目也均因为未能取得相应手续而停工，其中由地产商刘琪建设的大片楼目前已停工近一年，施工队至今仍在持续讨薪。

　　相似的是，在同属小店区的马练营村北，大片土地被围起，在崇康集团的牌子下，院内荒草密集形成高达一米五左右的草甸。柳任小店区书记时，即将这里曾经的牛奶厂经发改委审批，变为工业园，但之后除小部分建设外，即坐等土地升值。目前该工业园内除奶牛场和另一家企业外，再无其他企业。

　　位于亲贤街与长风街中间官道巷16号的汉唐官邸，其成长经历堪称柳氏利益圈玩法经典代表：最初，该地块并不属于开发商山西汉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经中间人倒手后，开发商拿到地，但通过审批的规划设计只能建15层，据传经过一位在山西广电厅后勤上班的运城人赵某某做中间人，开发商向柳行贿后，这一规划随即变为32层，总建筑面积达到5万平方米。

　　太原市规划局和太原市委相关人员最终未就此事接受记者采访。

　　举报称曾向境外汇款

　　中国煤炭博物馆下属十多个煤矿、企业“消失”，而该副厅级单位领导却指示员工向柳氏之子在英国账户汇款。

　　“每人五万美元，汇到了柳遂记儿子在英国的户头上。再给我们单位领导的女儿汇。”9月3日，多名中国煤炭博物馆人员向本报记者证实，在柳遂记开始担任太原市政法委书记的2008年前后，该单位领导曾组织多名员工、多次汇钱给柳遂记之子柳梓君在英国的账户上。举报人称这一资金转移金额仍有待相关部门查实。

　　汇出这笔款项的中国煤炭博物馆，属山西煤炭厅下属副厅级单位，由于成立后财政支持有限，曾被配给多个优质煤矿，并成立相应公司由该单位人员进行经营。目前其职工为600多人。

　　根据我国相关金融法规，个人出境资金每年最高额度为五万美元，故而一直都存在找其他人“顶名汇款”的情况，即让他人以其身份向外汇款。据一位参与汇款的职工回忆，当时该博物馆一位领导曾指示一位魏姓女子负责此事，魏姓女子随即组织本单位员工前往银行汇款。

　　“我们私下相互打听，参与这件事的员工至少有30多名，而且进行过多次，所以大家估计这个数额在千万元之上。”一名参与此事的员工称，当这件事后来被内部员工举报。

　　他表示，这些顶名汇款大多流向柳遂记之子柳梓君的英国账户。另外，职工举报该馆馆长、副馆长康明章、陈胜军曾在2006年与柳遂记合作倒卖小店区土地。

　　“陈胜军经常对外称是柳遂记的同学，实际他是柳在兰州大学历史系的师弟。”熟悉陈胜军的同事称，但这已经足够让陈胜军做很多事。最典型的是，康明章上任馆长后，即向陈胜军负责的下属汽车销售企业投入500万元，又无息借款800万元，而陈上交给博物馆的资金却只有区区两三百万元。

　　举报称，在陈胜军牵线下，康明章主持将煤炭博物馆下属多个煤矿均廉价转让他人，没有任何公开程序，甚至没有上党委会讨论。“就卖完了才说了声，据说只卖了几十万元。”

　　而职工认为仅孝义神安煤矿一处，当时年出煤价值就近亿元，岂可在煤炭市场正好时如此贱卖。“煤炭博物馆下属14个企业，在康明章2010年离任时只剩下3个。”职工陈富贵称大家后来调查发现下属企业存在许多虚假持股情况，其中一位已经过世的外地人竟然一直被用来顶名持股。

　　职工陈富贵自2009年开始匿名举报，随后改为实名举报，甚至一度将举报内容发至网上，他在举报信中详列康明章及陈胜军16项违纪违法行为，但却始终未获任何回复。“我们600多职工，从过去一个人人羡慕的单位，变成现在8年才涨一次工资的单位，柳和他的小团伙是最重要的原因。”

　　柳氏“维稳”

　　发文件、作批示，公、检、法几乎尽为柳氏所用，保护其羽翼之下的村官、开发商，打击日渐增多的举报人。

　　面对柳氏及其爪牙进行的种种利益攫取，弱势一方的举报大量出现，尤其多个遭其地产利益吞噬的村庄，这种举报甚至一度出现在媒体报道中，但却至今未有任何变化。这其中与柳氏的“维稳”措施密切相关。

　　在前述煤炭博物馆职工举报陈胜军、康明章的过程中，柳则通过批示实现维稳。

　　大马村的举报人则要更加惊心动魄，多位村民因举报时任村官刘云建，被柳指示公安局以各种名目关押，一位村民只因宣布将参选村主任，便被公安以涉黑调查。

　　“当时全太原因为非法买卖土地很多村官被判刑，但刘却是缓刑。最早介入调查的省纪委人员被市纪委取代，结果省纪委已经查到的300万元，到市纪委就没这事了。前面查出他向人行贿的几套房子也变成了购买而未付款，倒卖土地的亩数直接从几百亩变为几十亩，完全造假案。”村民指出，最荒唐的是，判决书所载公安询问人员名字中，两个名字其实是一个人(武茂生、武二只实际为同一人)。

　　柳氏高调的维稳方式，被认为是针对红寺村村民而进行的。2010年8月，由于300多名红寺村村民到省委市委上访，举报该村村长郝二柱在1999年违法转让470亩耕地，太原市公安机关立案调查，并拘留了郝二柱，检察机关也对郝进行了批捕。然而此时身为太原市委常委、太原市政法委书记的柳遂记，专门主持召开了一次太原市政法委会议，要求“对2008年7月以前发生的涉嫌违法用地行为不直接进入司法程序”，并形成政法委会议纪要。郝二柱因此免于刑罚。

　　据有媒体人贴出的[2010]并政发(18)号“会议纪要”，其核心三项内容为： 一、对2008年7月以前发生的涉嫌违法用地行为，一般不直接进入司法程序，如属于由国土行政部门移送的案件，应予受理。司法机关要重点打击2008年7月以后发生的涉嫌违法用地行为；二、在受理涉嫌违法用地的举报时，如属于国家、省、市直接实施和重点推进的工程，要由国土行政部门先向政府报告，然后移送司法机关；三、凡在土地转让过程中个人涉嫌贪污、受贿、职务侵占等违法犯罪的要坚决查办，并依法追究相关人员的刑事责任。

　　举报者众，但举报却无任何进展，匿名变为实名，信件变为网上公开发帖，甚至举报者之间也逐渐相识，合力深挖证据。柳的强大“维稳”能力之下，这场举报堪称传奇。多位举报人均提及的一件奇事是：柳的一位老乡，偶在某场合向人透露柳帮企业办巨额增值税发票，并笑柳位高权重与此事不相称，柳获知此事后，随即将该老乡关押。

　　1988年，时任太原市团委副书记的柳，曾撰文《论中国政治文化中的养民意识》，引经据典纵论2000年封建王朝中官民关系，20年后，这位“理论家”变为实践家，而准则似乎变得简单了许多。

　　一位当地政法系统人士出示的文件显示，在2008年一次政法委会后，柳所主导的政法委建立“维稳基金”，并指明该基金资金来源除政府拨款外，要向企业吸收捐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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